温鸩鹤

一个热爱冷圈与骨科的十八线小写手.
愿与君相知.


AIFADIAN同名.

[忘曦] 嫉俗

-warning:拆忘羡.

-主双璧非亲情,副双杰.忘羡友情向.

-无具体时间线.

-应该主汪叽视角.

-1.2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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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姑苏算水乡。有着数不清的山,绕不尽的水。水上还有乌蓬艄公,雅致的像幅画。

 

 

    飘渺的云深不知处是仙境。

    蓝忘机小时候很少下山。是家规森严,又或许是天性使然。总之他没怎么见过喧闹。冷冷清清的如隔云端,与凡尘总是遥不可及。

 

 

    他生的好。显赫的家世,过人的天资。叫人一瞧便是上天的宠儿。目下无尘——有好事者这般说他,他也不恼。他从来不为那些个小人费心劳神。

    他性子冷淡,骨子里却执拗。认定的事改不了,认准的人放不掉。只是最后无人怜悯,叹人叹己,也算咎由自取。

 

 

    景行含光。他一辈子都活在所有人的敬仰中。

 

 

02.

 

 

    姑苏蓝氏有双璧。

    一曰泽芜,二曰含光。都是有匪君子,泽世明珠。

 

 

    蓝忘机少年时便声名颇盛。与其兄长一道,泽芜含光二君冠绝修真界。以至世人提起姑苏蓝氏,都不得不提其中的二位公子。名声显赫,仙门楷模。

    他很少笑。或许可以说没多少旁的表情。他身侧没多少朋友,唯一能谈的上话的,也便只有一个云梦江氏的魏婴。

 

 

    可蓝忘机鲜少觉得孤独。

    何为友?解忧交心为友。

    他无所忧。少年时被人保护的太好,想要的,所愿的。他的兄长一眼便能看出。他们之间不需要多言,蓝曦臣仿佛住在他心里,他的任何一点心思,都瞒不过,逃不了。

    他曾觉这般很好。心意相通,血脉相连。他们间是天地里独一份的默契慷慨。可一旦情意逾越半分,便多是令一份的难堪。

 

 

    蓝忘机不是个怯懦的人。却会在情意里举步不前,只当苦楚自咽,悲欢自饮。

    他不敢让世人知道,他对自己的兄长,有些什么旁的心思。

 

 

03.

 

 

    幼时的有一年冬日里,冷的很。连姑苏也落了雪。白雪覆了青山,只剩了一片皑皑。连仙境也沉没了,与人间白头。说不清有几分情意。

    那年他还很小,年关碰上了母亲去世后的第一年生辰。他系着素白抹额跪在龙胆小筑前。周遭冷的很。连落下的泪仿佛都能结了冰。

 

 

    叔父来劝过他几次。他只是垂了眼,一动不动的跪着。仿佛这样便可以等到一扇打开的门,重温旧日光景,清梦永驻。

    那一晚是除夕。山下是满街的烟火笑声。他远远看着无数道绚丽在夜色里绽开,潦倒着一直跪到后半夜。

 

 

    后来是蓝曦臣跪在了他身边。

    他手里还端着一碗面。热腾腾的。瓷碗白的很,一眼瞧下去竟分不清和身侧雪是哪个更白。里头很是素净,清汤,面下卧了个白盈盈的蛋。在雪夜里泛着缥缈的热气。

    阿湛。过生辰,吃面。

    蓝涣这样道。

 

 

    他接过碗。想起往年里的每一个生辰里,龙胆小筑的案几上搁着的一碗暖乎乎的素面。那时候母亲会掀了帘子从屏风后绕出来,抚着他的发,很是温柔的唤他名字。

    他们家很难得会这般团圆。

 

 

    他手指已然冻僵,冷的差点连筷子也握不住。他抖抖索索的撩了面来吃,才咬了一口便落了泪。

    他哭的无声。连身子也不曾颤一下。只头愈来愈低,恨不能埋进碗里。

    有大滴泪珠落到汤汁中。他吸吸鼻子,手中动作也没停个半分。面条大口大口的塞进嘴里,眼眶里蒸腾着湿气,分不清是雪化在了眼里还是什么。

 

 

    他吃的很急,甚至险些呛到。仿佛大口的吞咽便可以掩住压抑着的泣声。他咳嗽起来,忽然间有些撕心裂肺的架势。一口气堵在喉间,窒息的近似绝望。

    蓝曦臣没说什么。只默默把他拢进怀里,哼了一曲姑苏的小调。声音温暖的宛若梦境。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替他挡了夜里的风。任由他将脸埋住,歇斯里底。

    那晚的蓝忘机哭的差点喘不上气。

 

 

    蓝忘机跪了很久。膝盖已经冻僵,弯也弯不得。发丝上粘了未化的雪,湿冷的很。他只觉得有一双手替他掸去了风雪,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到心里。那温度让他记了一辈子。

    最后他是被蓝曦臣背回静室的。

 

 

    蓝曦臣身量没有比他高多少——他自己本身也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那晚他背的很吃力,隆冬时节里竟出了满身的汗。可他步履却稳。生怕一不小心便把背上的人摔了。

    龙胆小筑到静室的距离很远,远的仿佛隔了一生。望也望不尽。

 

 

    可自那之后。蓝湛再没怎么落过泪。

 

 

04.

 

 

    他们的感情其实明了的不易。

    这事说来很可悲。

 

 

    他们中间总隔着什么虚无的东西。许是世俗伦理,又或许是旁人的三言两语。他二人都不是热切的性子,一点情意的苗头也能深深扼在心底,叫人窥探半分不得。

    蓝涣是懂他的。蓝忘机从没怀疑过这个。可至于为何心意迟迟无解,他那时不愿再深想下去。

 

 

    小时候蓝曦臣护着他。什么事都挡在他前面,以至于他如今任性生了别的心思,半分也不敢叫他知晓。蓝氏家风严,严的甚至苛刻。他蓝湛与蓝涣,谁又不是重重禁锢于教条里的那一个。

 

 

    他蓝忘机在没迈出步子前,其实很怯懦。

 

 

05.

 

 

    魏婴有次闲聚时笑说,他们蓝家人酒量差得很。

    他那时撇了杯子不置可否,心下倒很认同。云深不知处禁酒,蓝氏双璧的酒量更是差到人神共愤。逢酒必醉,无论多少。当真也算世所罕见。

 

 

    于是魏婴笑他。说他蓝湛这辈子幸运的很,走到哪都有人替他记着姑苏蓝氏的规矩。哪怕碰上了上回在金麟台胡搅蛮缠的金子勋,也有他魏无羡来英雄救美,替他挡酒。

    他嘴上功夫利索,蓝湛一贯便说不过他。只默默将一壶天子笑推到他跟前,没再多说些什么。

 

 

    不过蓝湛。你哥对你是真好。

    大概喝的有些多,酒气也上来了。魏婴索性便打开了话匣子。一别十三年,哪怕成了莫玄羽,他身上还带着那股子洒脱的少年气。此刻烈酒入喉,连说话也没了三分顾忌。

 

 

    兄长一贯待我很好。他捻着衣角,不着痕迹的弯了唇。顺着他的话默默呢喃,不知在说给谁听。

    你知道吗。那年我在夷陵同蓝大哥对坐,他同我说你们母亲的事情。我便想啊,蓝大哥这几年也忒不容易。既要担着蓝氏的宗务又要操心着你这个面瘫弟弟,还真是长兄如父。

 

 

    兄长对我。素来无微不至。他淡淡道。却有什么自心底破土而出,不可阻挡。

    蓝忘机有一瞬的恍惚。

 

 

    可是蓝湛。你说,若是当年。我也有如泽芜君那样一般的兄长,无论何时何地,自始至终都这般护着我。那该有多好啊。

    蓝忘机自沉思里闻他声音转头看去。发觉他醉了。连目光也望得很远。仿佛隔着姑苏的山水眺望着那远在天边的莲坞。他朦胧着笑了,一双笑眼生动的很,可却揉碎了星光。似乎望尽十三载,隔了万重山。

 

 

    蓝忘机那时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才道。你有的。

 

 

    你也有等你回来的人。不只是我,也不像我这样。那人不在姑苏,在云梦,在莲坞。他守着陈情,揉碎了一颗真心。

    他也等了你十三年。一分没差,一秒未少。

 

 

    酣醉里魏无羡迷迷糊糊地笑弯了眉。

 

 

06.

 

 

    后来魏无羡踉踉跄跄着去了云梦。他拦也拦不住。只记得临别时那少年抬眼看他,恍惚间又是十三年前,那个翻墙而过畅饮天子笑的意气模样。

    蓝湛。

    他忽然叫他。神情里辨不出喜忧。似乎是无心之言,又或许已然藏了许久。

    别做和我这般的蠢事,生生将云梦双杰变成了笑话。

 

 

    他笑开去。乘风而起。蓝忘机遥遥望着他背影,垂了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心里涩的很,仿佛剖心淋漓,沉没许久。

    他当然记得,观音庙里魏无羡对着江晚吟唯一落的泪。

 

 

    姑苏有双璧,云梦有双杰。可是这世间事总太过弄人,阴晴悲欢,谁又不是亦步亦趋。

 

 

07.

 

 

    很多年之后的蓝忘机仍记得那一晚。

    他没饮酒。却醉了。魏无羡身上的酒气沾了他的衣角,他自己也不甚明了起来。他归家时已是很晚,一身白衣染了月光。说不清有多少缥缈朦胧。

 

 

    亥时早过。他已然破了家规。也不敢惊动巡夜的弟子,踉跄着便往寒室走。

    他知道云深不知处有一盏灯会永远为他留着。

 

 

    这不是天生的习惯。蓝忘机知道的。小时候他惧黑,兄弟俩刚分床的那两年间他几乎是夜夜不得安眠。每次他抱着枕头可怜兮兮地溜进寒室的时候,总要被外头的黑夜吓得胆战心惊。

    云深不知处依山傍水。晚上只有月光。后来是蓝曦臣意识到这点,索性于寒室门口置了盏小小的桐油灯。照亮他来时的路。

 

 

    那盏灯没熄过。无论经年多少风雨,不管再需不需要。他都永远留在那里。

 

 

07.

 

 

    蓝忘机推门进去时,瞧见蓝曦臣正斜倚在床边出神。

 

 

    他们心照不宣地同时犯了家规。一人未归,一人未睡。说不清该谁指摘谁。

    蓝曦臣抬眼望他面容半晌,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蓝忘机以指堵了唇。他凑的实在太近,近到逾越了本不该逾越的距离。只剩下两人各自心跳如雷,不为人知。

 

 

    “忘机……你饮酒了?”

    蓝曦臣别过眼去。白净的耳根泛起薄粉,现出几分暧色。他有心逃开几寸,却被蓝忘机牢牢的桎梏。二人眉宇相抵,深色瞳仁落在他眼里,映出一片宁静的天山白雪来。

    他低低应了声。算是承认。旋即不再多言,只垂眸去吻面前人的两片薄唇,虔诚的宛若朝圣。

 

 

    他没有给蓝曦臣挣脱的力气,甚至压下了怀中人下意识的推拒。只紧扣了他的腕,是近似囚笼的温柔。

 

 

    他是醉着的。蓝忘机有些失神的想着。否则他又怎会这般妄为,却又那般清醒。

    他的爱意压抑了十几载,哪怕当初将九分情重遏成三分,却仍旧未尝有一刻宣之于口。其实蓝忘机明了的,这不过只是怯而止步。残忍人言前,他总不愿蓝曦臣与自己一道沦落。

 

 

    可恍惚里似有月光漏进窗扉。青山拱翠,照影成双。

    为遇一人入红尘。

 

 

08.

 

 

    他们的第一次亲吻结束在一场风雪中。

    是巡夜弟子手中灯盏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惊的两个人回了神。

 

 

    那弟子显然是傻了。惊慌的连话也说不全,只支吾了半天,旋即极其狼狈地落荒而逃。

    蓝曦臣没有阻拦,蓝忘机也没有。他们只相对沉默着,素来相似的面容上都笼了三分意味不明。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相像。

 

 

    然后过了很久。久的宛若梦境。他才听见蓝曦臣喑哑的嗓音。

    他道。忘机,抱歉。

 

 

    他冷静地近乎残酷。借着月光,蓝忘机分明见到,眼前那张已然血色褪尽的面容。耳畔有风拂过,吹的他遍体生寒。

    良久,他终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兄长不必如此。他轻声道,嗓子泛着酸,说不尽有多少苦楚。

 

 

09.

 

 

    那晚他回静室。一个人抱着坛天子笑将自己灌至酩酊。烈酒入喉,将他整个身子都烧的烫起来,可心是冷的。仿佛这许多年来的悉数深情皆是他一厢情愿,他一人,独独臆想了两情相悦数十载。

    何其可怜。

 

 

    魏婴当年告诉他。说这酒是好东西啊,一坛下去,烦恼的事全忘了,想见的人见到了。仿佛还一如昨日,来日方长。

    于是他也这般试了。却没什么知觉。想忘的忘不了——反倒更是折磨。谁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终归百无一用是情深,到头来伤人伤己,平添忧愁。

 

 

    月色浣水。蓝忘机意识也朦胧起来。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解字时,蓝曦臣在他身侧的言语。

    那时他的字写的还不熟练,是蓝涣握了他的手,执着笔,一撇一捺地在纸上落墨。

    “湛者,盈满也。亦可解作清澈之意。”

    他低语。口吻里含了笑,像春日的风,和煦地吹进心里。只可惜他那时只将悸动作孺慕,未曾多思,这才蹉跎至今。

 

 

    蓝忘机忽的自心底生出一股子委屈来。

 

 

010.

 

 

    家族里滔天的怒火来的很快。他未想躲,也不惧。

 

 

    蓝忘机有过准备。是以他被带到戒律堂的时候,仍旧从容的一如往昔。    

    蓝启仁气的面色发青。旁边围坐了一圈的长老——他从前见过的,没见过的。俱是在的。望向他的眼里晦涩不明,说不清是痛心还是唾弃更多。

     

 

    蓝忘机只安分的垂着头跪在地上。不说话,不辩解。只因辩无可辩——他的情意不是一朝一夕,那唯一的一次逾矩,也是悸动半生后的小心翼翼。

    “蓝忘机。你可知错?”

    

 

    “忘机知错。”

    他低头。脊骨却仍旧挺的笔直,仿佛在与什么抗争。

    “错在何处?”

 

 

    “忘机,不知。”

    他咬着牙。顶着满堂目光,一字一句缓缓道出。哪怕为人不齿不容,他仍旧会坚守心底最后一丝情愫。或许蓝曦臣未必会接纳,可这仍旧是他深爱过的唯一凭证。

    他满腔心意何曾有过。若真论罪,他也只认一桩蒙昧世人的蜚言。

 

 

    “不知?”

    蓝启仁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大约实在被气的太狠,连身子也打起颤来。旁边有弟子想去扶他,却被他拂开。他直起身,将案上墨砚向堂下砸去。已是雅正全失。

 

 

    “荒唐行事,满族蒙羞,此其罪一!”

    “以下犯上,冒犯宗主。此其罪二!”

    “肖想兄长,罔顾人伦。此其罪三!”

    “你还敢说你不知道错在何处!”

 

 

    砚台在他身侧碎裂。墨迹染上白衣,何其浓墨重彩的一笔。蓝启仁眼眶已烧红了起来,盛怒之下更是口不择言:“你身为掌罚,应当明白,这桩桩罪过的后果是什么!”

 

 

    “罚戒鞭三十。逐出蓝氏,永世不得归。”

    他道。旋即俯身深深叩首下去。抹额触地,素来一尘不染的卷云纹竟染了灰。蓝忘机面色有些白,却仍强撑着。

    “叔父,请恕忘机不孝。”

 

 

011.

 

 

    戒鞭落在背上。带起一片淋漓血肉。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白衣染了血,看着触目惊心。嘴角有猩红溢出,却被他生生咽下。

    “蓝忘机。你知错了吗?”

    蓝启仁冷着脸。眼睛也红了,却仍旧端起一派冷然面容,责问道。“你当真要如此执拗,不知悔改?”

 

 

    “忘机……不孝。请叔父重责。“

    他喘着气。声音也哑了。喉间血腥四溢,痛的撕心裂肺。可他仍牢牢撑了口气,一点也不肯低头服软。

    三十戒鞭已经过半。他眼前一阵阵的黑。其中惨烈,连行刑的弟子看了都不忍。却也不敢放水,只闭着眼,一鞭一鞭毫不留情地打下去。

 

 

011.

 

 

    蓝曦臣闯进来时,蓝忘机后背的白衣已彻底被血浸透。

    “忘机!”

    他手臂下意识的挡在蓝忘机血肉模糊的身后。那行刑的弟子来不及收手,戒鞭直直打落在蓝曦臣手臂上。

    “兄长!”

    蓝曦臣顿时间只觉手臂一阵剧痛,可却顾不得。只急切的膝行几步伏在蓝启仁身边恳求道:“叔父!三十戒鞭未免太过严厉,忘机他怎能受得住!”

 

 

    “受不住?你们两做出这等丑事来,便该明白后果如何!区区三十戒鞭要不了他的命的,不仅如此,他还该被逐出蓝氏!”

    蓝启仁心口一闷,看着蓝曦臣骤然惨白的面色以及蓝忘机此时狼狈不堪的模样,顿时更加恼火。自愧与痛心的情绪弥漫,他口气又重了几分。他狠狠拂开蓝曦臣攥着他衣角的手,厉声责道:“你身为宗主,身为兄长。未规己自立,纵着幼弟与你胡来。你的账我一会再与你清算!”

 

 

    “叔父!”

    蓝忘机于剧痛中乍然闻得此言,忍不住心下一慌,生生呕下一口血来。却顾不及拭去。“此事与兄长无关,是忘机唐突兄长!请叔父责罚忘机!”

 

 

    “叔父。”蓝曦臣面色惨然。他眼角忽然烫起来,酸涩的过了分。他又一次深深叩拜下去,语气竟带了三分的决绝。神情也是冷然,乍一看去,竟倒更像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含光君。

    “曦臣身为宗主,未曾约束好门下弟子,令蓝氏蒙羞,此为过一;身为兄长,管教不力,反倒生了悖德绮念,此为过二。曦臣大罪,辜负叔父与各位长辈期望,亦无颜再忝居宗主之位。只是忘机年少,难免糊涂。曦臣身为兄长,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还望叔父,莫再牵连忘机。”

 

 

012.

 

 

    有秋风乍起。山间寒鸦悲鸣。

    周遭静谧的可怕。

 

 

    好一个泽芜君。好一个蓝曦臣。好一对…蓝氏双璧。

    蓝启仁垂眼看他,直直望进他深琥珀色的眼里,犀利的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剖析开来。蓝曦臣的神情沉静的过了分,连眼中也平静无波,宛如一潭死水。

    可他却分明瞧见,那自深处燃起的火。

 

 

    有什么回忆牵扯了他。

    于是蓝启仁蓦然笑了声。不知是气极或是什么。总之他骤然冷酷起来,任由双手成拳隐匿在宽袍广袖之下,旋即缓缓开了口。

 

 

    “既如此。蓝忘机还有的十五戒鞭,算上你自己三十道。总共四十五道。蓝宗主可有异议?”

    “任凭叔父责罚。”

 

 

013.

 

 

    蓝忘机没有一刻这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开不了口。想动作却被身侧弟子牢牢禁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戒鞭落在面前人身上。蓝曦臣的脊骨没有弯过一丝一毫,哪怕重创,也仍旧笔直的让人安心。

    有血迹自蓝衣下渗出。浸透了卷云纹,为如水的蓝染了一抹凄艳的殷红。蓝忘机蓦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龙胆小筑外,想起踉跄的这些年,他也是这般的为自己挡去严寒。让他不至于沦为雪地里的一具尸殍,冻毙在风雪中。

 

 

    蓝忘机有一瞬落了泪。

    他明白蓝曦臣此举何意——以宗主之位相挟,他蓝忘机不必再按照家规逐出蓝家。蓝曦臣的四十戒鞭又全了两方的面子。而他十五戒鞭小惩大戒,转眼间这一页就可轻飘飘揭过。蓝氏上下都可当今日的含光君不过是一时糊涂犯了个不痛不痒的小错。

    没人敢再深究这些背后的残酷。蓝氏清名所在,他们仍旧于人前光风霁月。或许会有流言蜚语,可这些在蓝氏双璧的美名之下根本不堪一击。所有人都可当作一如昨日,只是没有明天。

 

 

    可他忽然好生不甘。

 

 

    蓝忘机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在蓝曦臣身上。

    他心中痛得很。连那一点不甘执拗也都化作了苦楚。沉重的戒鞭毫不留情地落下,蓝忘机眼睁睁望着,渐渐便赤红了眼。

 

 

    “兄长!”

    他终是忍不住扑上前去。雪袖固执的挡在戒鞭之下,生生阻断了那弟子将要继续的动作。行刑的弟子为难的看了蓝启仁一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叔父!”蓝忘机蓦然凄声唤道,声音嘶哑的竟不似人声。

    原是他生生冲破了蓝氏的禁言术。

     

 

    蓝启仁又惊又怒。大概是怎样都想不到,他培养出来的两位自小便乖顺听话的孩子,如今竟会数次驳回袒护,甚至不记着蓝氏的百年清名,只为了那逆了伦常的悖情,要挟恳求无所不用。

 

 

    他气狠了。望向堂下即使跪得狼狈不堪的也要互相搀扶的两道身影。第一次何其痛恨起那么多年来世人口中那些所谓的双璧美名,手足情深。

    他终是怒极反笑。

 

 

    “蓝曦臣!蓝忘机!你们一个个的都抢着认错,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究竟错在哪!”

    “你们是委屈,觉得自己所谓两情相悦,觉得这份不容于世俗的爱情很伟大。你们是不是觉得你们所谓的情比金坚,很令人动容!”

    “我告诉你们!你们错了!兄弟相恋,就是不知羞耻!就是罔顾人伦!别说在蓝氏,你们便是放眼四大世家,哪怕当年温王在世,都没有人敢去触碰这个底线!”

 

 

    蓝启仁虽然顽固,训诫弟子也极为严厉。可他鲜少这般激烈措辞。更遑论,堂下所罚弟子还是他素来最引以为傲的蓝氏双璧。

    身为叔父,他不忍看着他的两个侄儿就此失足。更何况,他们所做之事,所生之情,早已触碰到了蓝启仁最后底线。

 

 

    孰是孰非。他蓝启仁还自诩分得清楚。

 

 

    “这是世俗的禁区!谁进入了,谁就得被万人唾弃!你们都是年少成名,未及弱冠就受君号的仙门楷模,可一旦这件事情昭告天下,你们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没有人会记得那个在射日之征中居功至伟而位列三尊的泽芜君,没有人会记得逢乱必出泽世明珠的含光君!谁会记得你们曾经的光鲜,他们只会唾弃你们,恨不能将往日一贯衣不染尘高高在上的蓝氏双璧踩进泥里!”

 

 

    他口气何其激烈,落在蓝曦臣耳中却犹如刀割。利刃之下,是已然剖穿肺腑的极痛。他并非为虚名所累,而是他明白,蓝启仁这般痛心疾首的背后,是多少苦楚重压的一朝宣之于口。

    这么些年。蓝启仁扶持蓝家,扶持着蓝涣与蓝湛,付了心血多少,早已数不清了。

 

 

    他二人怎会心中无愧。

 

 

014.

  

 

    姑苏夜凉。连明月也染霜。江枫渔火相隔太远,衬的云深不知处更是寂寥。

    他二人并肩跪在祠堂里。俱是默然。只余衣角的霜白与湛蓝交错着,在微黄的烛火下相融痴缠,不自知地添了一抹淡淡的暖色。

 

 

    自那日责问之后,他们在祠堂里已然跪了一天一夜。

    身上戒鞭之伤还未处理过。动一下便是血淋淋的疼。可饶是如此,他二人还是跪的笔直。秋意自冰凉砖瓦中透入骨缝,激起一阵阵的寒。

    “兄长。”

    最后倒是素来寡言的蓝忘机开了口。声音还是哑的,薄唇也泛了白。面色于昏暗灯下更是惨淡,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与身上白衣哪个更单薄些。他虚虚拢了拳,现出几分担忧来。

    “可还好?”

    蓝曦臣受了近四十道戒鞭。伤的自是比他重许多。原本蓝启仁是执意要将剩下的戒鞭尽数罚完的——可奈何蓝忘机拼命拦着,周遭长老也怕真打出人命来。这才叫蓝启仁不得已地停了手。

 

 

    可尽管算轻纵,他还是在蓝曦臣眼里看到了三分隐忍的痛意。血脉相连,蓝忘机亦不好过。而满座灵位之前,更是叫他惶惑不堪。

    “我无碍。”

    有清润声音自身侧传来,蓝曦臣并未转头看他。只抬眼望向面前牌位,目光意味不明。

 

 

    蓝忘机得了答复,却并不心安。他忽然闭了眼,极轻的叹了口气,仿佛一腔无力皆付之于此。令人听着心哀。

    良久方听他道。兄长,抱歉。

 

 

    蓝忘机琉璃色瞳仁里的光渐渐湮灭。如海上那点微弱浮沫,一点点归于寂寥。然后便是无尽的风平浪静,死气沉沉。

    他不善言辞。好在蓝曦臣能懂他。无非是觉得惭愧,觉得明明是自己的龌龊心思,却要累的蓝涣同他一道跌下神坛狼狈不堪。

    于是蓝曦臣忍不住去握他的手。

 

 

    蓝忘机明白的——这是他这些年里做惯了的动作。这双手为自己掸去过风雪,陪着他熬过当年云深不知处漫天的火光。他明明自己也处于严寒,却仍旧义无反顾地将最后一点余温给了他。

    很多次。云深被烧,父母离世,挚友陨落。陪在蓝忘机身旁的,一直都是他。

    哪怕如今。他也是情局中人,他也依旧伴着他,护着他。

 

 

    蓝忘机忽然就落了泪。

    有冰冷水珠打在二人交握手上。蓝曦臣垂了眼,却难得并未抬头为他拭泪。只放轻了声音,似乎在回答方才的一句抱歉。

    他道。阿湛,我也并不无辜。

 

 

015.

 

 

    他自然不无辜。若非有意轻纵,他那晚怎会挣脱不得。

    他蓝忘机是装醉,蓝曦臣又何尝不是故作冷漠。

    什么一种颜色两段风姿。说到底,蓝氏双璧本质上不过一种人。

 

 

016.

 

 

    晦暗烛火下的祠堂肃穆端庄的不带一丝温柔。

    蓝忘机却乍然失了言语。

 

 

    他不迟钝。也不会愚蠢到甚至听不懂蓝曦臣近乎剖白的言下之意。可蓝忘机本是少言之人。满腔爱意堵在唇边都可怯而止步十数年。更遑论一朝美梦成真,他又怎么不会无措。

    于是他涨红了脸。有些仓促的解下额间抹额递到蓝曦臣手中。虽垂了眸子故作镇定,可泛了薄粉的耳却暴露了他一切心事。

    蓝曦臣只微微莞尔。

 

 

017.

 

 

    夜幕里星月流光。相映生辉。

 

 

    抹额为规束自我之意。非父母……妻儿不得触碰。

    蓝忘机接过蓝曦臣递来的抹额时。脑子里便只剩了这一句话。

 

 

    是与生俱来的默契。还是都已然肖想许久。总之蓝忘机蓦然抬起头来,第一次用一汪毫不掩饰的情深眼目对上面前人的眸子。

    蓝涣。他突然低声轻唤。

    蓝曦臣的身子微微颤了颤。

    许久他才应道。我在。

 

 

    他们对视良久,像是要将彼此都融于眼中刻入骨髓。蓝忘机嘴角蓦然弯了一瞬,只因他从眼中人那双流散的漆黑墨瞳中瞧见了自己的轮廓。

    他们都没有追究所谓失礼或不敬。只忽然同时俯下身去,对着面前牌位郑重叩拜。额间触地,背上鲜血淋漓。可他们都未顾及,动作坚定而恳切。

 

 

    “父亲。母亲。”

    “蓝涣与蓝湛,终是逆了这世俗纲常,生了不该有的情。”

    “可曦臣虽有愧。但无悔。只望父亲母亲,原谅。”

 

 

    “忘机,亦然。”

   

 

018.

 

 

    蓝家人骨子里的执拗是一脉相承的。从前的青蘅君是这般,如今的蓝氏双璧也是如此。

    蓝启仁终究没拗过这对已然互通心意的眷侣。

 

 

    他不顾雅正地砸了许多套杯盏。甚至想要再次请出戒鞭,却在看到双璧二人的目光时,弃了所有的念头。

    不是舍不得。他默然想道,他只是在这两个侄儿身上看到了青蘅君的影子,这才放弃的。

 

 

    许多年前。在他还是蓝氏的二公子的时候。青蘅君跪在堂下的隐忍模样,不也便是如此么。

    都说子肖父。却又多少难得,连这秉性也像了十乘十。

 

 

019.

 

 

    后来终归没人再提起过当日情形。

    他们照旧于人前打着兄友弟恭的幌子,一举一动一如往日般矜持。却又在不经意间于微妙里掺上三分暧昧,真真假假。没人分的清。

 

 

    蓝忘机其实已经算很知足。

 

 

    只他会偶尔不悦。那是在弟子们说起宗主与含光君真是手足情深的时候,又或是在某些外人感慨蓝氏双璧每每亲密无间的日子里。

    在旁人口中。他们的百般深情,终归只能堪堪止步于手足的界限。

 

 

    他从未有哪一刻这般羡慕魏无羡与江晚吟。

    蓝忘机其实不是一个贪婪的人。自出生起就镌刻在骨子的家训戒规培养了他一身的自持。而身为蓝氏子弟,他也明白如今的分寸已然是蓝启仁能给予他们的最大让步。

    可他终归不是圣人。

    他也会怨。也会为因着一声永远不可能宣告于人前的称谓而怅然。放眼天下这么多人,所有人似乎都可将一句倾慕付之于口,可唯独他二人不行。

 

 

020.

 

 

    他们之间的情愫暗下里悄无声息地维持了十多年。

    光阴逃的飞快。十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昔日那个毛躁的景仪已然能够彻彻底底地担当起家主的位置,又比如说蓝曦臣半生的殚精竭虑,终于有了回报。

    姑苏蓝氏没有没落在他们这一辈手中。

 

 

    蓝忘机这些年依然逢乱必出。成全着景行含光的美名。可他从未长久不归,只因心有所念,叶落归根。云深不知处,舍不下,忘不了。

    他步履丈量过山河。偶尔遇见故交,也会于酒肆闲坐。听说书人用一番精彩言语演绎出当年事,当年人。

 

 

    故事陈旧。经年风雨更是将曾经的惊心动魄渐渐讲成索然无味。所谓精彩,也不过昔年射日之征或是四大家族的那点风波。

    蓝忘机从前不大爱听这些。这几年却也学会了接纳。其实很多时候人们听的总不是故事,而是过往,是从前硝烟里,那段岁月里的深情。

    这样的道理。想来他是懂的。

 

 

021.

 

 

    蓝忘机许久之后再见魏无羡,是在姑苏乡野边。

    那时蓝曦臣已彻底卸下身上宗主的担子。与蓝忘机一道行于江湖。他半生囿于云深,少年负重,一辈子竟从未怎样恣意为自己活过。

    于是蓝忘机带他离去。逃离樊笼,纵歌山水。他们都不是虚慕名利的人,比之琼楼玉宇,山长水阔似乎更像是蓝家人的归处。

 

 

    他们从姑苏出发。一路向北,途经兰陵,清河,绕过岐山,云梦。他们走的很慢,时日也久,路见不平也会拔刀相助。更多的却是赏玩。

    旧人旧事太重。他们已不欲再提。新土故人重踏,两两相望,他们都已然卸下枷锁。

 

 

    当年事很少有人能独善其身。难辞其咎也好,无心之失也罢。过往如梦,时间总能洗涤一切旧迹。朝往暮来,他们总还有长路要走。

 

 

022.

 

 

    于是又一轮的十年。他们重归故里。

 

 

    遇见时魏无羡身侧跟着一身紫衣的江晚吟,两人正言笑间。乍一见了他们,魏无羡立即神采飞扬地高声唤道。

    “蓝湛!蓝大哥!”

    他走近了。眉眼还是从前一般炽烈。当初因为修炼鬼道而产生的阴翳之意早已消散大半。恍惚间看去,仿佛仍旧是少年模样。自是潇洒一股风流。

    果真云梦的山水养人。

 

 

    两方互相见了礼。魏无羡便哥俩好似得来勾蓝忘机的肩膀。还未等蓝忘机反应过来,便见江澄拽着他的领子将他提溜回身边,口中还颇为嫌弃:“魏无羡!人家含光君素来不与人触碰你知不知道?”

    “谁说……”魏无羡刚想反驳,想说这么多年蓝湛这毛病也该改好了吧,却无意间看见江澄有些莫名泛红的耳根,忽然间恍然大悟般展颜笑道:“师妹!你是吃醋了吧!”

    “魏无羡!谁他妈要吃你的醋!”

    江澄脸色一红,旋即便黑了脸。咬牙切齿的瞪他。魏无羡只照旧嘻嘻哈哈地来勾他脖子,笑闹着逗他。“师妹吃醋就吃醋,为你羡哥哥吃醋不算什么!”

    “魏无羡你还要不要脸!”

    江澄被他逗的羞恼,提了紫电做势就要打他。魏无羡轻巧一躲,脸上笑意更深。

 

 

    蓝曦臣在一旁默默瞧着,见双杰二人此般情状,也忍不住染了笑。转头看向蓝忘机,他面上虽依旧毫无波澜,可蓝曦臣偏偏看穿了他心里的那难掩的一点欢欣。

    他们没再多言。

    双杰闹够了便要告别。姑苏是最后一个故地,却与他们不同。他们还要再往前走,走到云梦莲坞。这才是真正的此心安处。

 

 

    双璧二人并未多挽留,只依礼别过,不言其他。他们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客套的场面话早已大可不必。而漂泊半生,回首萧瑟,如今谁又不是归心似箭。

    于是他们同时转身。遥遥敬过山长水阔,在心底对彼此留下一声默然的珍重。然后再不相望,各自远行。

 

 

    远方有笛声传来。悠扬辽阔,如坠一场好梦。

 

 

Fin.



————后续分割————

 

 

 

 

00-1.

 

 

 

    蓝曦臣病逝于玄正六十年的除夕。

    后几年他的身子已是很不好。拿药断断续续的吊了三五年,病气从内里透出来。一把疏骨萧条的过分,看着便让人心惊。

    蓝忘机一直在他身侧。亲侍汤药,再不曾离开过云深不知处半步。早时候蓝曦臣还能坐起来,他便日日折了花烹了茶坐在床边,同他絮絮讲些什么。

 

 

    蓝忘机其实并不善辞令。年少时如此,如今也没多少长进。可他不愿蓝曦臣闲坐时无聊,便同他渐渐讲起从前过往。一来二去,虽语气听着仍旧公事公办,但蓝曦臣仍能听出点那隐匿了三分的温柔。

 

 

    江晚吟来探望过一次。那时蓝曦臣正睡着,还是蓝忘机接待的他。两人在雅室对坐了半天。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含光君同三毒圣手大概是这辈子的八字不合。总之这么多年相处着,见了面还仍旧只能算点头之交。从前四人行时也全靠着魏无羡和蓝曦臣在其中斡旋着,说来也是一桩仙门怪谈。

 

 

    好在最后还是三毒圣手先开了口。虽脸色僵的很,语气也有些别扭。但对上含光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算过得去。他拿出一个乾坤袋放到他跟前,语气微微缓和了几分道。

    “给泽芜君的。”

 

 

    蓝忘机没有推辞。只点点头,道了句多谢。

    他生性冷淡,看着总那么不近人情。可扪心自问,那些所谓世故他却未必真的不懂。蓝氏并不缺天材地宝,江晚吟必然也懂。而所谓送礼,则无非他二人一番拳拳挚友心意。

    他们并不是喜欢将心意挂在嘴边的人。但彼此都可懂。这已是很好。

 

 

    “魏无羡还等我回去。含光君若是无事,我也不叨扰了。”

    江晚吟终归没有久留。是因为生涩尴尬还是旁的什么,蓝忘机不愿再深想下去。他只默然随着起了身,却又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意料之中的不必再送。

    他没有同他客套。蓝忘机也不会。只垂了眼,沉然对他道了一句珍重。

 

 

    三毒圣手没有回头。含光君也没有多言。只过了很久,他才听见那人有些微颤的嗓音和着山里的风遥遥传来。

    我会替你转达的。他这样道。

 

 

00-2.

 

 

    后来蓝忘机同蓝曦臣说起这件事时。他不出意外的听见了眼前人心里的一声叹息。

    蓝曦臣那时脸色已是彻底灰败。常年累月的汤药,吊起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息,却又无情的耗尽最后一点气力。他默然了半晌。然后才咳喘着扶了蓝忘机的手,温然向他道。

    “你若放心不下,不若也去云梦看看。”

 

 

    蓝忘机摇了摇头。替他掖了被角却没再多言。蓝曦臣也不再劝。只垂了眼,任由蓝忘机取过案上一把木梳,替他打理着青丝。

    他头发长的很,散散的铺陈开来,弯出可人的弧度。蓝忘机一点点的梳着,手上动作诚挚而小心。生怕一不小心扯痛了他。

 

 

    门外阳光正好。春风解语,柳绿照花红。

    蓝曦臣枕在他膝上,大概是日头太暖,渐渐便起了困意。光影淡淡的落在他面孔上,岁月静好的宛如一幅画。

    蓝忘机不知怎的想起他小时候偷跑出去,在彩衣镇上见着的那些要出嫁的姑娘。那时满目红绸,浮光潋滟里总会有一个老嬷嬷笑吟吟的执着梳子梳开那锦缎似的鸦发。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心里有个声音默默念着,他却没敢低头去看膝上人那张因为沉疴难愈而瘦削的面容。只咬了牙,默然猩红了眼眶。

 

 

00-3.

 

 

    玄正五十九年的隆冬时节里,姑苏的雪下得很大。

    那夜是除夕,旧岁的最后一日。姑苏城里挂了满街的红灯笼,家家门口都贴着倒福字。远远看去喜庆热闹的很。

 

 

    蓝忘机守在床边,一双手紧紧攥着蓝曦臣的指节。寒室里炭火烧的极旺,蒸的整个屋子都温暖如春。可含光君身处其间,却偏偏生不出分毫的暖意。

    他一双眼已经布满血丝。是这几日不眠不休的结果。他不敢睡,眼前人脆弱单薄可怕。像秋日里最后一片落叶,干枯的没有任何生机。

 

 

    景仪和思追那些小辈进来几次都哭红了眼,最后不得已被蓝忘机拦在了门外。他心中痛的很——因为他能听到那些孩子近乎绝望的怮哭。

    

 

    蓝曦臣已经很久没有睁眼看过他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还是从汤药已然灌不下去的那一刻起?蓝忘机不知道,也不敢想。这些天他一刻也不敢阖眼,只拼命的握着他的手,生怕那点热息彻彻底底的从那人掌心流逝。

 

 

    他不敢去探脉搏,更不敢去试鼻息。他只是一夜一夜的枯坐着,用自己的体温去暖那人日渐冰冷的躯体。

 

 

    外头的雪下了几天几夜。纷纷扬扬的。

    蓝忘机失神地想着。是不是他的手太冷,所以他留不住他。否则,为什么三十多年前也是同样的雪夜,阿涣便可以留住阿湛,而蓝忘机,却留不下蓝曦臣呢。

 

 

00-4.

 

 

    新岁已至,旧年已逝。

 

 

 

    蓝忘机无声无息的落了泪。

    悲痛来的很慢。并不是铺天盖地。甚至那心里的温度彻底寥落下去的那一刻,也只是钝痛。可这是一点点的凌迟。长久的折磨,难过的令人绝望。

 

 

    六十年正月里他如旧一身白衫,似新雪满头。却系作丧衣。

 

 

00-5.

 

 

    蓝忘机并没有让蓝曦臣等太久。

 

 

00-6.

 

 

    他步过黄泉路,走上奈何桥。桥头边有一人早早等候,一如当年。

 

 

    孟婆递过汤来时笑吟吟地问他两可是兄弟。他未说话,最后是蓝曦臣开了口。

    他点了头。旋即又莞尔着补充。我们也是道侣。

 

 

    蓝忘机骤然失了神。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是他们初露心意却被责备的那晚。昏暗的祠堂里,他们的叔父独自一人跪坐在蒲团上,含了七分的无奈地劝说他们。

    叔父对他们是真心实意。这点他从不怀疑。那是他们的亲叔父,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们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无一不受他的教导。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也明白,蓝启仁为何的不允。

 

 

    不是因为个人的声名。他们并不惧身败名裂。可他们生长于姑苏,为蓝氏子弟,却不可任由蓝氏百年清名因他二人蒙垢。

    蓝启仁说的没有错。姑苏蓝氏是世家大族,几百年的功绩声誉,凭什么就因为他二人的私情,给世俗留下个暧昧悱恻的艳事。

 

 

    他们确然可为了一腔心意无所惧。可罔顾生恩这样的事,他们也做不来。

 

 

00-7.

 

 

   饮罢香茶。前尘皆忘。

   蓝忘机脑海里的印象一点点的褪去。从鲜妍到空白,一生的兰因。仿佛一瞬便尽。

 

 

   可他还是下意识的攥了眼前白衣人的手,紧扣着似要融入骨血。而那人眼里有如姑苏三月的浮光,流散潋滟的生动。

   他蓦然想起似乎是很久之前。恍若隔世,云深不知。有一人一袭蓝衫白袍,站在玉兰树下教他念诗。

 

 

   “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他脆生生地跟着念。有情愫懵懂,不为人知。

   两声相和,遁入春风。

 

 

END.



————

*文不对题跑偏之作(无奈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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